2014年10月28日 星期二

[城市] 倫敦


就像那些電影裡的描繪:老建築,濕漉的地,快步走過、穿得一身黑的人們豎起領子,灰黑的雲低低地壓在這城市的天際。這城市的雨似乎總是不停,滴滴咚咚地在有著百年歷史的石板路上低著嗓子唱,讓整座城市都罩著幾分陰鬱。

回到校園之前,她自老家搬進這座大城,都市化吞噬多一個年輕的靈魂已不稀奇,她找到一份辦公室的工作,坐在櫃檯前保持儀容,在訪客接近時以手指或有時不耐地眼神替他們指出目的地所在。那時的倫敦,似乎並不如此多雨。她偶爾抬頭時能見幾名訪客進門時脫下帽子甩動,以擺脫雨滴的重量,她會皺起眉撥分機電話,要清掃阿姨來將溼答答的地板拖乾,但多數時候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天究竟下著雨或者放著晴。

櫃檯的工作令她感到厭煩,所以她在某天網頁跳出一則大學招生廣告時點下了,那是一所不算大、也不甚有名氣的學校,但能夠給她一年的時間,以及,如果她足夠幸運,一個標示著「碩士」的學位。她記得開學那天,她換下了高跟鞋,平底鞋卻一路帶起街上的水窪,走進學校建築時,她的鞋已濕了大半。從那天起,雨似乎一直沒有停過。

她自教室裡看向窗外時,外面正下著雨。她夜晚自圖書館踏出大門時,天正下著雨。週末臨出門與同學討論報告前,她抓起一件附帽的風衣,因為外面正下著雨。她拿工作的積蓄為自己買了一雙馬汀大夫的長靴,她喜歡出門前雙手將長靴一口氣拉上膝蓋的動作,也喜歡鞋跟在街上敲出的喀喀聲,但有時她聽不到那微小的聲響,因為旁邊正下著雨。

離開老家時她已有打算,知道下次回去會是很久之後,她通常不是個會想家的人,但某個雨天她想起了聖誕時壁爐燃著的暖暖爐火和木柴引燃時的劈啪聲,還有母親星期六做家務,曬在花園裡時那樣用力甩開、在空中翻飛的白床單。她在倫敦的房間不算太小,但一踏進門一切便一覽無遺,從小型廚房、浴室至窗邊的單人床,她總覺得自己帶著一身雨滴進門,讓濕意灑得一房都是,從沒放晴過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房間因此總也帶著一層水霧,終年不乾。

她的所有物中,最乾的是那些枯燥的教科書,厚重如磚,列著一個接一個的商業理論,她其實看不出這些理論和生活中的實務有何關聯,與她要如何尋覓工作賺錢又有何關聯,但她還是繼續唸下去,每天埋首書堆,其實是因為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其他的事。有時她會試圖回想今天在街上路過的面孔,他們同她一般對自己的人生毫無頭緒嗎?又或者有個誰曾經短暫的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嗎?但她不記得。

她記得的,只有灰黑的雨幕。她望向窗,小窗台上的仙人掌直挺挺地站在玻璃窗前,外面正下著雨。